本是人间千秋雪,落尽尘世万缕愁
愁啊愁,恰是一行白鹭掠青州
————————————————
恰是春分至,江上泛起小雨涟漪,沾染了早晨雾气的蓑衣,支起又落下的船桨。
江上不少船伐,花花绿绿,看上去都颇为撩人。
酒过半巡,已是微醺。
少年推脱了半盏清酒,却被灌了壶浊酒。
灌酒的人振振有词,完全忘了好友告诉自己这是位贵人。
“喝呀公子,这酒好喝的很。”
楚渊已是有些头昏,可架不住对方热情,又给喝了杯。
可放下杯子,却听帘外有人在说话。
楚渊抬起头来,恰是外头人掀了角珠帘,露了端正的五官。
他再细细瞧,那人五官端正,一身紫纱覆身,白色常服打底,却是一身的贵气。
见着平日滴酒不沾的人喝的醉醺醺的,段白月倒是自己楞了会儿。
而喝醉的人随着摇晃的船站起来,晃晃悠悠往人怀里栽。
段白月还未反应过来,人便栽在了怀中,将人抱了个满怀。
身旁的人瞧着两人含情脉脉,心下一惊,却也溜的飞快。
保不齐会被扔江中,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四喜?四喜!”楚渊喝了酒,略有些失态,也幸无小厮近身,不然定是要进当今天子耳中。
“四喜在,太子殿下也什么事吩咐。”段白月见他只嚷嚷着要四喜,只能暂且这般哄着。
可哪知,那人可晓得很。
他抓着他衣服,笑得比往常少了些防备。
“你不是四喜,你是段白月。”他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说的话断断续续“四喜啊给朕宽衣”
“四喜!挪树!”
“四喜!送客!”
段白月:……
果然是喝醉了。
门外的船夫听着里头吵吵闹闹,倒也没当回事。
江上喝醉的酒鬼太多了,失意的失势的失恋的他都见过,这种程度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
自两人退位以后,楚渊又想起了往时的江南风光。
节庆过后,两人又一同去了那泛起雨丝涟漪的旧城。
城仍是那座旧城,青砖灰瓦,小径幽深,往前走,便能看见沿岸而栖的人家,家家户户门前都晾着鱼干或衣裳。
他从小径走至江边,徐徐春风吹起江边柳枝,往上走,便能看到不少小贩叫卖。
江南盛产布匹,多以刺绣精致柔美而盛名。
楚渊见女子在布料翻飞间绣好一副刺绣,啧啧称奇,自己动手之时却绣的歪七八扭。
楚渊:……
段白月笑着将绣框还给了主人家,主人家也心知他尴尬,道“公子第一次绣,这般也是不错的。”
楚渊道“咳咳。”
二人恰到午时吃饭,主人家好客,留了他们二人做客。
楚渊几分欣喜几分尴尬,回时硬塞了主人家一块银两做谢礼。
吃了饭出来,天有些转凉,路边的小摊飘出烟雾,带着食物的味道。
甜的咸的香的辣的,在这小小的一条街上相互交汇,勾的人馋虫心起。
一条街逛下来,段白月吃撑了。
楚渊拿着手上的面具,满目复杂。
没想到这人那么喜欢吃这些。
花街柳巷传来幽扬女音,男女调笑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寻常人定要说上一句世风日下。
二人眼观鼻鼻观心,段白月也拉了几人打听,也才知道没来错。
柳巷之上有家酒家,酒家酒酿的极好。
酒家老板娘听说漂亮又美艳,嫁给酒家老板流言蜚语就没断过。
可架不住老板娘酒好喝,人好看啊,而且会做生意,帮着老板开了两家店,生意都不错。
可老客都晓得老店的酒好喝,特别是配上一小碟茴香豆,一小碟煎得油滋滋的小鱼,饮一小口酒,直叫人身心舒畅。
这老店的名声口碑,一传十十传百,哎,也就这么立起来了。
楚渊听的稀奇,到了才看到满满当当的人,不少人为了省事站着喝,还有些人穿着洗的发白的长袍站着喝,时不时还要同同好好好说道说道当今盛世之中不平之事。
偶有小儿来瞧两眼,也被其中有人拉着看手掌,手指往手掌划拉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店里笑的闹的,整个店里散发着快活的气息。
不少人嫌人多,打了壶酒便匆匆离去,楚渊不知店里酒有什么种类,问了老板娘,要了些带甜回甘的低度酒,再来了些烈酒。
段白月拎着酒瓶子大眼瞪小眼。
壶里的酒味颇浓,又冲鼻,段白月喝了口便有些受不住了。
但吃口下酒菜,那种冲劲被豆子的咸香冲散,酒豆入肚,甘香留齿,怎是一个爽可言说的呢。
而今日的天气晴朗,天是晴的,人是懒的。
歌姬悠悠嗓音传扬在湖泊之上,他两只手指掂着酒杯,半张脸贴在自己手臂上,眼却望向他的。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
楚渊面上少了年轻时的凌厉,却多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酒精催化了情绪,大脑却清晰的很,提醒着他两人过往种种。
毕竟他们二人间的故事又慢又长,长到段白月差些放弃楚渊好不容易将腰板挺直为两人勇敢一次的机会。
很值得唏嘘感叹一番。
终究是岁月不饶人。
吃了几杯酒,两人酒劲都有些上了头,段白月还好些,楚渊已不大饮酒,面上红彤彤的,这是比以前好些,不会逮着人抱着人胡言乱语含糊不清。
歌姬也是有眼力见的。
瞧着两人气质极佳,面相极好,出手就是一块黄金,阔绰的度能让人看的两眼发直。
且两人穿的又是雍容华贵,但也晓得两人关系不一般。
歌姬胆子小,没敢近身,待唱了几曲后,待二人动作略有些不对劲时便迅速离了场。
——————
待楚渊醒来已是在自己寝宫中。
他宿醉的症状很严重。
起了身以后吐的差些连胆汁都快呕了出来。
四喜在后面又是递水又是递毛巾,气叹的比昨日还多。
“太子今日便歇着罢,这般去学堂,怕是对身体不好。”
四喜给人盖了被褥,稍拿捏了些由头让人往宫中天子及太傅那头禀了病假,待有了回复,方才让楚渊安心睡下。
后来楚渊方才想起,昨日他随段白月偷摸去了宫外,怎的一眨眼便是回到了宫里头?
四喜笑的很是和善,道“是西南王将您抱回来的。”
楚渊面无表情,道“晓得了,下去吧。”
四喜瞧了两眼,便道“西南王还叮嘱了前几日行程莫要泄出去。”
楚渊:“……”
谁想知道他做了什么。
……话虽如此,心中却在隐隐有些发烫。
瞧着窗外摇曳着的梅树叶子,手中握着西南那头上供的一只玉雕狼毫笔,却只是发呆。
他下意识望向那枝丫,却不见笔的主人。
他回过神来,将笔唤人去洗了再重新蘸墨,写的歪的字揉了,又命人重新摊了新纸,从午时写到了晚膳来时,企图将满腔热忱挥洒在公事之上。
效果却极差。
不日,西南王带着世子回了西南,走前还给天子和大楚太子献了两张上好的红狐狸的毛皮。
楚渊不喜这皮毛,却也不忍丢弃,便将东西放了在库房中存着。
存着存着,他便忘了还有着这狐狸皮毛,待想起来时,两人却已是脱离了以往走在刀刃之上的生活。
——————
皮草是小厮整理物件时找出来的。
许是看着不太值钱,装物件的盒子上已是落满了灰。
管家禀了主子,方才让人把盒子端了上来。
楚渊瞧着那盒子便认了出来,心中唏嘘竟是忘了那毛皮,后头便命人将皮草做成了件大大的披风。
毕竟瞧着暖和。
近来天转冷,段白月虽说穿的厚,但每出门一趟,他手便会冷上一回,回来两人挤在被褥里头的时候手脚冰凉,屋里头放三个取暖的炭盆都不管用。
楚渊虽说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是瞧着那双冻红的手暗自心疼。
披风送到他手中的那日,段白月开心的不得了。
段白月“送我的?”
楚渊将披风拽了过去,很是冷酷无情。
自己穿的,并不是给你的。
但最终这件披风还是给了段白月。
本来也不缺衣裳,送一件就送一件。
并没有特意。
嗯。
段白月趁着小厮们都在外头,往人脸上亲了两口,瞧上去很是流氓。
今年开春了,我想去江南玩上一些时日。
他懒懒的趴着,嗓音略带了些事后的沙哑。
身旁的人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肩头应了好。
——————
船上红纱遮了帘,蒙了心,迷了眼。
酒不禁吃,不到一下午便见了底,二人对诗对词,尽兴玩着喝着,仿若将前半生的拘谨挥洒在被吃尽了酒的酒杯之中。
船外艺伎的笑闹同诗词搅和在一起,颇有些文人墨客的意味。
春光无限好啊。
楚渊只隐约记得不知道谁先落的吻,却在他们之间演变成了一场绵长的爱的相互交流。
谁先挑起的这个吻呢?
这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
踏着来时的路,已是阳光明媚。
段白月还有些微醺,他喝的酒烈,后劲也足,这会儿正头疼的很。
楚渊喝的少,也没宿醉表现,精神气好的很。
所以他走的快些,段白月走的慢些。
天上的白鹭从身旁飞过,段白月听到响动抬头往去。
今日太阳正好,天空湛蓝湛蓝的,白云慢慢的移动,悠哉悠哉的从他眼前飘过。
成群的白鹭扶摇直上,风吹起他的衣角,扎起的长发往后飘飞,而又落下。
那群白鹭从他眼前飞过,一眨眼,便飞走了,飞往了更高的天空。
楚渊停下脚步,却发现他在往后头看,路都没走。
“段白月。”他眯了眼,看着他身后一位路过的姑娘。
段白月回过神来,面上还染了些红晕。
他酒劲还没缓过来,再加上昨夜交了公粮。
累,特累。
“看什么?看那么入神。”
他拽住路过一位买糖人的小贩,给他买了串酸甜的糖葫芦。
段白月一口下去,什么睡意酒劲都没了,只留下一股子酸甜在口中流窜。
“看鸟。”他拿过糖葫芦,递到人嘴边。
“替你尝过了,不腻的。”
楚渊也不客气,咬了颗裹满糖浆的山楂,嚼着入了肚。
糖葫芦确实很甜,甜到了心坎里,但本人却是挑刺道“太甜。”
然后又吃了余下几颗山楂,只余下拿着根签子的人哭笑不得。
————————————
楚渊对吃食这方面甚是严谨,让位以后这习惯还是改不掉。
试毒的嬷嬷本是有五位的,但如今却只剩了一位。
至于中间发生了何事,只要不笨的人都晓得那些个人如何了。
——————————
自让位以后楚渊便一直闲赋西南王府中。
虽说小满常给他弄些稀罕物解解闷,也偶来向他讨教些治国之法,却让他感到了浑身不自在。
他觉着自己警惕性被这悠哉日子化了不少。
只要段白月递过来的食物他都不会有任何警惕。
楚渊看着院落中挥舞着长剑的男人,心说何时能吃上这一杯霏霞啊……
————————
入夜,段白月又去买了份馄饨带回了府中。
冷冷的天配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很是让人食指大动。
楚渊不为所动,捧着书看。
“小渊?”
“嗯?”
楚渊眼皮都没抬。
“这馄饨快凉了。”段白月拿走他的书。“先吃,吃完咱们再看。”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馄饨,鼻子被那清香的味道吸引。
警戒心和信任。
楚渊选择他给自己的后者。
————————
楚渊躺在床上窝着,身旁的人手脚冰凉,却一直往他身旁拱。
要是有什么暖和能给他护护手便好了。
他睡前迷迷糊糊的想。
————————
白鹭划过地平线,却又在一瞬间飞上那青天。
碧水蓝天万里江山,似是佳人入戏,山河入画。
他们踏着满地阴天青苔而来,却踩着艳阳的尾巴而去。
阴云密布,却也终究是雨过天晴,青空万里。
End